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与东南大学建筑学院客座教授,大舍建筑设计事务所主持建筑师、创始合伙人柳亦春*浦江是中国近代工业的流动史诗。以世博会为契机,这条孕育了中国第一个发电厂、第一家造船厂的“生产之江”,开启向“生活之江”的转型。民生码头,亚洲最大容量散粮筒仓蝶变为艺术秀场;杨浦滨江,废弃的水泥墙被打造为休憩徜徉的滨水空间;徐汇滨江与陆家嘴滨江,昔日的运煤码头完成向美术馆的变身。
八万吨筒仓艺术中心、边园、龙美术馆、艺仓美术馆,这些镌刻着工业文明辉煌的滨江空间对应着同一个名字——柳亦春,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与东南大学建筑学院客座教授,大舍建筑设计事务所主持建筑师、创始合伙人。
年起,这位中国建筑学会建筑创作奖金奖获得者深度参与滨江工业遗存的城市更新,在他看来,“更新”首先是基于对“旧”的尊重,“旧厂房、旧街区、旧肌理,有旧才叫‘更新’,好的更新不是抹去旧的,而是由历史的基底上生长,形成时间的切片。”
对于旧的尊重并不是对旧砖、旧构件的再利用,柳亦春从《园冶》中撷取“因借体宜”的理念,因循旧时的场地记忆,巧借周边环境,构成得体合宜的新空间:“它既有佛家的因果思辨,又有道家的自然观,也有儒家的伦理美学。”
以“旧”的理念引导创作,是更深层次的文化传承、历史延续。
文化和产业驱动的城市更新
正如泰晤士河孕育了英国的工业革命,中国近代工业文明的序幕,在*浦江边拉开。
后工业时代,以世博会为契机,一度遍布煤场、油罐、龙门吊的*浦江向“生活之江”转型。年,徐汇区提出“文化先导,产业主导”的徐汇滨江整体开发理念以及打造“西岸文化走廊”品牌工程战略,岸线长度11.4公里的徐汇滨江,成为*浦江转型的“先锋”。
历经三年设计、规划、筑造,年,由柳亦春设计,日后摘得“年度亚洲最具影响力设计奖”等若干奖项的龙美术馆亮相原北票码头核心区域,拉开“西岸文化走廊”的序幕。随后几年间,余德耀美术馆、西岸美术馆、星美术馆、油罐艺术公园、西岸剧场群等20+文化艺术空间纷纷落成,连缀成亚洲最大规模艺术区。
“世博会是上海城市更新的转折点,*浦江沿岸工厂、码头、仓库借机迁到城市外围,为城市中心区域置换出大量可开发用地。”柳亦春同时担任西岸规划建设委员会和西岸艺术专家委员会委员,被问及为什么选择文化和产业作为城市更新的方向,他表示,“*浦江沿岸的转型,西岸是走在前面的,当时区*府将伦敦南岸和巴黎左岸作为国际上的对标。伦敦南岸选择以文化艺术完成从工业时代到后工业时代转型,文化和产业,是后工业时代激活城市发展的主要方向。”
文化,是后工业时代城市更新的方向之一,工业遗存转型为博物馆、美术馆,可以在全球范围找到很多案例,其中不乏失败的案例。被问及西岸为什么能实现“铁锈地带的华丽转身”,柳亦春认为,成功的原因在于“多元融合,并能坚持一张蓝图绘到底”——面积约达9.4平方公里的徐汇滨江,采用了整体性发展规划思路。
“这里的文化艺术场馆不是孤立的,而是形成了集聚效应。同时,整体的土地收储和开发,让文化溢出效应在其他地块得到回收。”
以“西岸文化走廊”为原点,西岸逐步构建了“一港一谷一城”(西岸传媒港、西岸智慧谷、西岸金融城)的产业空间结构,这个文化的引子,最终催化出文化创意、科技创新、创新金融三大产业互为支撑的国际创新创意产业群。
年3月,市领导主持召开城市规划、设计专家座谈会上,作为徐汇区*协常委的柳亦春发言,徐汇滨江走出了自身独特的文化、产业与城市经济发展以及城市空间发展相融合的道路,这在全国也起到了引领示范作用。
“因借体宜”,实现在地特色
对标巴黎左岸和泰晤士南岸的徐汇滨江,能否形成上海自己的特色?柳亦春从中国第一本园林艺术理论专著《园冶》中撷取“因借体宜”(巧于因借,精在体宜)的理念,兼顾了建筑的在地精神与场所记忆。
陈从周在《说园》中曾提到借景,比如苏州的拙*园将远处的北寺塔借入园中。“有好的东西,就把它收纳进来,这就是‘借景’。‘借’是指园内与园外的关系,‘因’则指园内,即如何利用原址条件进行改造加工,最终实现‘体宜’。”
原址是煤码头的龙美术馆,场地里有一条长长的煤漏斗卸载桥,柳亦春将这一工业遗存作为设计的“因”,“我们思考建筑通过怎样的方式与煤漏斗发生关联,通过新的设计让人们能回想到这段工业历史。”
通过对煤漏斗的观察,柳亦春发现它体现了工业建筑里一种特别直接的关系,即设计与功能是密切相关,怎么用就怎么造。“我们的美术馆是否可以延续这个思路完成呢?即从使用的角度出发。美术馆的本质是如何在一堵墙上面去展示一幅幅画,那么如何设计出功能复合的‘墙’就成为整个设计的灵*所在。”
于是,从煤漏斗出发,独立墙体的“伞拱”悬挑结构应运而生,相比传统空间由几面互成90度的墙围合成盒子的形状,龙美术馆的墙没有相交,这些分离的、彼此独立的“伞拱”墙,显示了空间的自由与流动性。除了在出发点与形制上的呼应,材质上,鉴于煤漏斗由混凝土制造,龙美术馆也采用了最新的清水混凝土技术,与原来粗犷的、历经岁月侵蚀的煤漏斗形成新与旧的对比。
*浦江在城市中心划出优美的弧线,浦江东岸的陆家嘴,另一个运煤码头也在柳亦春的构思中破茧重生。相比于龙美术馆的设计是由“因”出发,艺仓美术馆的巧思则体现在“借”,前者延续了*浦江的工业记忆,后者则突出了*浦江与空间的联系。
“原来的工业建筑不需要看外面的景观,当它变成城市公共建筑时,需要重新建立建筑和*浦江之间的景观视觉关系。我们通过外部出挑的平台与通廊跟*浦江的公共空间产生关系。”
这个向*浦江“借”景观的建筑,不仅是*浦江边留有场所记忆的工业遗址,还是一个具有公共性的开放空间。美术馆闭馆后,人们仍然可以穿过美术馆,隔着玻璃看见里面的煤漏斗,甚至可以爬上屋顶,眺望夜色笼罩下的一江璀璨。
公共性、开放性、自由感
八万吨筒仓艺术中心、边园、龙美术馆、艺仓美术馆……在云集了外滩万国建筑群、陆家嘴三件套等城市名片的*浦江畔,柳亦春凭一己之力“筑”入了大量艺术空间。
当下的上海,是否有足够庞大的艺术需求?这些沿江而立的“艺术领土”,能否保持活力、对普罗大众产生持续影响?
柳亦春以龙美术馆为原点,开始思考空间的公共性、开放性、自由感,带来一种可以自由探索与漫步的观展模式,拉近艺术与生活的距离,“独立的墙体铺展出弥散式的观展空间,伞拱结构模糊了墙和天花板的界限,人的视线不由自主随曲面延展,带来轻松自由的感觉。人在里面可以随意地东晃晃西晃晃。”
龙美术馆约26%的建筑面积用于交通空间,提高了开放性与公众参与性,在柳亦春的构想中,这个美术馆不仅属于艺术和每一个观展的人,更属于每一个来江边遛狗、玩滑板、徜徉游憩的上海市民,为开放性、公共性所做的所有设计都是为了让他们可以随意地来到江边,“这是他们城市的家,是他们家里的一部分。”
从罗马柱到庑殿式,在强调威仪、秩序的建筑空间内,人们会不自觉地感受到压迫,屏声敛气。“空间给人的规定性太强,比如外滩,很多建筑的身份是银行总部,尺度宏大,在那个场景遛狗、滑滑板就不得体。”
守望着*浦江边,柳亦春的艺术馆从来不是“曲高和寡”的姿势:陆家嘴艺仓美术馆,他将公共性从地面延伸到屋顶,人们在闭馆后从二楼的平台沿着江边上到运煤的通道,整个建筑如同一个空中观景台,成为*浦江公共空间的一部分;民生码头,昔日的“亚洲最大粮仓”被他改造为八万吨筒仓,为了不破坏原建筑空间的密闭性,同时让建筑和江水产生对话,柳亦春在临江一侧设计了一个玻璃外挂扶梯,观展者从3楼到7楼的攀升过程,同时也是与*浦江对话的过程。
“‘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在筒仓举行时,许多在这里工作过的老员工到此观展,他们在场馆里东摸摸西看看,艺术不再高高在上,每个人对艺术都可以给出自己的理解。”
不同的时间片段,新的城市整体
城市更新的过程中,建筑的价值是什么?
在柳亦春看来,一方面是带来一种业态上的更新,原来的功能发生转变;一方面是时间上的接续,老的建筑翻新或是老的片区里面插入新的东西,不同时间的片段形成新的城市有机体。
被问及城市更新中对人的思考,柳亦春认为也和时间的接续密切相关:“既有的时间、既有的氛围,是城市人的立足点。在城市更新中延续历史根脉,找到过去的时间、过去的记忆,这是一座城市应有的文化厚度。”
更新多了,很多案例会产生趋同性,柳亦春尝试在*浦江边打造“废墟花园的美感”,挖掘*浦江边的另一种可能——杨浦滨江原来的煤气厂码头有两堵防止煤块掉进江水的长墙,随着时光流逝,一堵墙被拆除,另外一堵“幸存”的长墙和防汛墙之间形成一片宽5米的长满杂草的废墟。柳亦春为这堵90米长、4米高的长墙设计了跨越防汛墙和码头缝隙的坡道连桥、挑空的江景长廊,以及一处可以闲坐的亭。墙内是有些荒野感觉的小园林,墙外是在原有地面上磨出的一个旱冰场。
又一个城市发展中荒废了的工业遗存在他的想象中破茧重生。挖掘既存物体的潜力,将工业遗产变成新建筑的出发点、新的建筑锚固在旧的场景。
为城市留住工业时代的时间片段,因为工业,曾是城市最荣耀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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